家中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定,不管是誰過生日,一大早起來,都要吃碗長壽面。這似乎成了我們家的一個習(xí)俗。早些年,長壽面里葷菜多少,根據(jù)家里的經(jīng)濟(jì)環(huán)境來定。經(jīng)濟(jì)環(huán)境好時,里面有瘦肉,有兩個荷包蛋。經(jīng)濟(jì)拮據(jù)時,就只有兩個荷包蛋。現(xiàn)在不存在這種情況了。我不知道荷包蛋與長壽面之間有什么關(guān)系,只知道荷包蛋是家人過生日必有的一個“禮物”。
通常情況下,兩個荷包蛋是擺放在面條上,不過也有例外。有時候,擺放在面條上只有一個荷包蛋,還有一個荷包蛋則隱藏在面條里。碗里的面條有多有少,根據(jù)人的食量來定。
早餐配有荷包蛋。圖/肖飛
平時是太太做早餐,那天是太太的生日,趁太太還在熟睡,我早早地起床,給太太做碗長壽面。太太她喜歡吃煎荷包蛋,于是,我就先弄幾個荷包蛋。我弄荷包蛋沒有拜師,只是少兒時看過母親做。母親的烹飪技藝不錯,她父親也即我的外公是個大廚師。想必母親或多或少地傳承了外公的一些基因,經(jīng)她的手做出來的荷包蛋,外形酷似荷花,里面的蛋黃和蓮蓬很像的,外皮清脆并且很輕巧。
母親的做法,先是倒一些油到鍋里,加熱后,逐個將雞蛋打開放進(jìn)去,用鐵鏟不時地將雞蛋翻轉(zhuǎn),待雞蛋煎熟七、八成時,往鍋里加上少許的熱水,這樣做的話荷包蛋將會更完整。然后,灑上少許鹽、胡椒粉,過幾分鐘把荷包蛋鏟出來放在碗里。鍋里加水煮面條,等到面條熟了以后用碗盛起,再將荷包蛋放在面條上。
我從記憶中回放母親的做法,基本上是照著她的方法煎荷包蛋。半個小時后,荷包蛋長壽面便做好了,等太太起床后,請她吃我親手做的長壽面。
七點(diǎn)多鐘,太太起床了,看見餐桌上擺放一碗長壽面,有點(diǎn)吃驚。她洗漱完畢,便開始吃我做的長壽面。先吃荷包蛋,這兩個荷包蛋是單面煎,另一面由于我手忙腳亂蛋黃部分沒有煎透不夠全熟,好在用水煮熟了。我問太太荷包蛋好不好吃,太太笑著說:“不錯!滑嫩感十足。”我知道太太的口味,她喜歡吃兩面都煎透的荷包蛋,而我做的只是單面煎透。我不擅長烹飪,太太說不錯,是給我的面子,不打擊我的積極性。
在現(xiàn)代人看來,荷包蛋是一種很平常又普通的家常菜。但對像我這樣經(jīng)歷過饑餓年代的人來說,就不是一種普通的家常菜了。盡管現(xiàn)在我也可以天天都吃荷包蛋,但感覺卻大不一樣。
煎好的荷包蛋。圖/肖飛。
荷包蛋,在我們湘南老家稱為“煎茍子”。那年月,吃“煎茍子”(荷包蛋)是一種額外的幸福體驗(yàn)。兒時的我,家里人多勞動力少,屬于“超支戶”,經(jīng)濟(jì)條件較差,都是粗茶淡飯,甚至連飯都吃不飽。在我們心目中,荷包蛋屬于稀罕物。想吃荷包蛋的心愿,不是隨時可以實(shí)現(xiàn)的。家里養(yǎng)的幾只雞,下了蛋,除了少量的留下來供待客和家人過生日吃外,其他的都要被母親拿到集市上出售,以換點(diǎn)錢補(bǔ)貼家計。那時候,我們這些小孩除了盼過年之外,就是期盼過生日。過年是一年當(dāng)中最幸福的時光,穿新衣、拿壓歲錢、吃魚肉、走親戚等,這自不必說。過生日,吃荷包蛋也能帶來滿滿的幸福感。
我們兄弟姊妹誰過生日,不管家中怎樣困難,母親都會弄一碗荷包蛋面,給過生日的人吃。其他的人則要根據(jù)家中的經(jīng)濟(jì)狀況來定。經(jīng)濟(jì)狀況好時,除了“壽星公”吃兩個荷包蛋外,其他人也可以搭“順風(fēng)車”吃一個荷包蛋。經(jīng)濟(jì)狀況差時,就只有過生日的人才有這種口福。盡管是這樣,我們兄弟姊妹也都喜歡過生日。
父母他們過生日就不一定會有荷包蛋吃。有一年,母親過生日,原來準(zhǔn)備了十來個雞蛋用于制作荷包蛋,后來,由于小姑要出嫁,我們家要準(zhǔn)備禮物,但還差幾元錢。于是,這十來個雞蛋連同一只公雞就被母親拿到集市上賣掉了。那次,母親過生日,她只吃了一碗沒有荷包蛋的長壽面。
有一年的臘月,父親從海南島雜交水稻制種基地回來,準(zhǔn)備過年。父親的生日臨近春節(jié),他的生日那天,母親按照慣例給父親做了一碗有荷包蛋的長壽面。我們幾個小孩也跟著吃長壽面,且每個人的碗里都有一個荷包蛋。父親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碗里有兩個荷包蛋,而母親碗里一個荷包蛋也沒有,父親便將自己碗里的一個荷包蛋夾給母親,母親推辭不要,父親又夾給母親,母親再次推辭。夾來夾去,這一幕被我看見了,我對母親說:“媽媽,如果你不吃爹爹夾給你的煎茍子,那我也不吃了。”于是,我把母親放在我碗里的荷包蛋夾出來放在另外一個碗里,母親見到我這樣做,眼眶里含著淚花,對我說“傻孩子,你們正在長身體,需要營養(yǎng),你們要吃。你爹爹是家中的主要勞力,他體力消耗大,需要補(bǔ)充營養(yǎng),何況今日又是他的生日。”“媽媽,那你天天干活,不需要補(bǔ)充營養(yǎng)嗎?”我反問母親。這時候,父親又一次地將荷包蛋夾給母親,我的眼睛緊緊盯著父親給母親的這個荷包蛋,母親在我的注視下終于沒有推辭了,她吃了一口荷包蛋,并將我夾出來的那個荷包蛋夾給我。
幾年后,我問母親為什么爹爹過生日舍不得吃荷包蛋?母親告訴我,原來是準(zhǔn)備了每人兩個荷包蛋,那次雞蛋價格上漲了,為了多賣點(diǎn)錢,給我們幾個小孩買布料做過年的新衣服,于是將計劃給你爹爹過生日用的一些雞蛋也賣掉了,造成你爹爹過生日時荷包蛋不夠吃。
在我的心目中,荷包蛋里還有一種慈愛。參加工作后,我每次回家,母親在做早餐時,都會煎幾個荷包蛋,并配以瘦肉湯讓我吃。有一次,我同母親說吃不了那么多,母親接過我的話,以命令的口氣說“吃不了那么多,那至少也得吃兩個。”無奈,我只能是服從母親的“命令”,至少吃兩個荷包蛋。母親看著我吃荷包蛋的樣子,笑了笑,說“幾十年過去了,你還是那樣子,沒有變。”
如今,父母已先后離我而去,吃荷包蛋也不再是什么奢侈之事,可我在吃荷包蛋時,卻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種感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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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時刻新聞
編輯:屈文利